直男崩坏与自卫反击战

上周，针对这个【直男】话题，

我们向全体同学征集了意见。

现在，我们正式公布学术研讨成果。

请大家掌声欢迎。

蹦迪茶话会

第1期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29年过去了，崔健这句歌词依然如金子一般，闪闪放光芒。时代的变化愈发迅猛，从未停歇。剧变之中，我们的语言也在被颠覆、被重写。很多词说着说着，它的意思就变了，《新华字典》就算三年一再版，也跟不上这么快的节奏。

比如说，三十四年前，【同志】这俩字是万能称呼，喊一声，革命情谊油然而生。而现在，这词已成为LGBT群体的代称，使用需谨慎。

再比如，二十多年前，【老师】一词专指教书育人的教师，德高望重的专家学者，但现在已发生严重的“通货膨胀”：理发店里催你办卡的Kevin是老师，选秀节目里转椅子的歌星是老师，甚至，几位东洋知名女演员，也被我们亲切地称呼为松岛老师、苍老师...

而最近这三五年，要说哪个词的变化最为剧烈，那非【直男】一词莫属。变化之大，令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种直男。

比如，面对【什么是直男】这个最基本的问题，蹦迪班同学们的答案各不相同。

夏天就是热这位男同学认为【直男】是一个中性词：

直男这个词我也是从网上了解到的，后来百度了一下，直男大概对应的可以弯的，或与时下流行的耽美文、腐女、小鲜肉什么的是对立的。应该算是个中性词。

在进无止境这位男同学眼中，【直男】却是褒义词：

我认为直男不是坏事，不是贬义词，也许不懂风情，也许不会花前月下，但是，男人的热血与刚毅，才是男人最宝贵的品质。所以我认为，直男没什么不好，只是遵从了自己内心的本性，不愿为讨好异性而过于改变自己。

认为【直男】是褒义词的女生也有，比如Shushu同学认为：

直男在我这里没啥负面标签吧，直男里也有一份真诚，对待工作，生活，活着恋爱。直男也有自己的辛苦，我记得之前有人说过，直男靠谱，还是直男靠谱。

但留言说【直男】是贬义词的大有人在。比如女同学Sisyphus说：

直男很多时候是女性表达对于男性失望的贬义词，某些缺点汇总在一起形成了直男特点，包括没有同理心、自私、自负、热爱繁殖、狭隘、物化女性等。 可能狭隘是最大问题，这个问题和性别也没有关系。男性和女性身上都有既定的标准框架，没达到就会被贴上各种标签。

而εmmα同学留言时表达的疑问，也很有代表性：

直男的反义词不应该是Gay？我好奇的是什么时候，品味跟性取向联系到一起的？

看到如此热闹的局面，我如果是做社会学研究的，一定会为【直男】这个词的相关流变、话题与争议来一篇论文。

面对诸多新现象，我们常常感慨自己“跟不上时代”，但很多变化不过是大潮中的小小浪花，比如说，不知道抖音上最火的红人是谁，不认识某位偶像练习生的当红小生，并不妨碍我们洞悉这个流量时代的本质，更无碍我们为GDP添砖加瓦。

但如果我们对【直男】一词发生的变化不闻不问，那就是对大潮的风向视而不见了，弄不好就会被浪潮拍到，拍得头晕目眩，狼狈不堪，跌入社交媒体鄙视链底端这都不算什么，甚至会影响到现实中的工作、恋爱。

而且同【香菇蓝瘦】【我也是醉了】【厉害了我的哥】等等生命力只有两三周的流行语相比，【直男】以及它的衍生词【直男癌】，将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成为很多人的口头禅，不断催生社交网络里的热议话题。

所以，蹦迪班第一次茶话会，就来聊聊【直男】这个话题。

01

【直男】一词的田园时代

我们汉语博大精深，但却没有【直男】一词。它是外来语，是对英文“Straight Man”这一词组的直译。

腐文化发达的英国，常用Bent（弯的）作为同性恋男性（Gay）的代称，相应地，Straight也就成了异性恋男性的代称，直男一说由此而来。

2000年美国电影《Straight Man》被直译为《直男》

长久以来，我们忌讳公开谈论同性恋。直到本世纪初互联网普及后，对于同性恋的讨论越来越多，我们的话题与国际接轨，【直男】这词也随之被引进过来。

特别是从2005年开始，随着《断背山》在奥斯卡斩获8项提名，看完电影的网民们不再谈同性色变，《东宫西宫》《春光乍泄》《蓝宇》等国产同性恋题材电影也都被挖了出来，在很多社区里成为热议对象，【直男】一词随之“走红”。

让我们钻进故纸堆，看一看那时的人们，都是如何运用【直男】一词的：

2006年，一位博主在博客里谈到《夏日暴风雨》这部同性恋题材电影，用的标题是《当一个G爱上直男》 。

2008年，一位名为“小丑鱼”的作者，在其小说《这该死的青春》里，多次使用【直男】一词：

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活的Gay......我说，我哥可是直男一个，你打算怎么办?他说，直的我能把他掰弯。我哥在旁边看得一头雾水，问我什么是弯的，什么是直的。我就耐心给他解释，正常的男人叫直男，同性恋就被叫做弯的。他当时非常郁闷，他埋下头去，几秒后拾起头来说，弯的我能把他掰直.....

可以看出，【直男】在当时还没有成为一个独立的大众话题，人们使用【直男】一词时，往往是在谈论同性恋。【直男】出现之处，十有八九会出现Gay，并且有很大概率出现“把直男掰弯”这句话。

在那一时期，只有在男同性恋聚集的论坛、贴吧里，【直男】才会成为一个独立的热议话题。在这些未进入主流视线的隐秘之地，他们分享自己“掰弯直男”的经历，总结“泡直男教程”。

很长时间里，专门讨论【直男】的群体，
基本都是Gay

所以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直男】一词的意义很纯粹：指无论什么条件、什么环境下，都只喜欢女性的男性，也就是异性恋男性，与男性的审美、穿着打扮、思考方式、人品人格没有任何关联，是个完完全全的中性词。甚至有很多男同性恋，会为直男贴上“敢做敢当”“很阳刚”“很爷们”等正向标签。

这一时期，是【直男】一词的田园时代。

02

【直男】一词的崩溃

那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直男】不再是一个中性词的呢？

最早对【直男】进行质疑的声音，多来自时尚圈。时尚圈有一种论调：想在这个圈子里成为顶级大师，必须不拘俗套、天马行空，“直男”是没有希望的。与同性恋设计师相比，“直男”设计师更追求优雅、淑女的味道，做出“雷人”设计的几率也就小很多。

此后，这种论调渐渐“出圈”，渗透进美妆、穿搭、女性等与时尚强相关的门户网站、社区里，【直男】一词开始频频与审美、穿着挂钩。当女性评论审美不行、穿衣服太土、没有格调的男性时，就将其定性为【直男】，“审美差”随之成为直男的标签，并衍生出很多段子。

女同学养鸽子，就抛出一张“直男穿着”图，并直抒胸臆：

当时我习惯性地从上到下扫了一眼，深蓝格子和黑色长裤，嗯不错，书包也蛮有品，但是看到鞋子后？？？ 我本人是挺喜欢穿洞洞鞋的，但是从那以后，我希望洞洞鞋从世界上消失！

鸟袋何轩同学也在他的一篇旧作中，调侃直男对化妆品缺乏最基本的认知，搞不清

什么是唇釉？ 

什么是前男友面膜？ 

你分得清口红的色号吗？ 

什么是斩男色？

不过，对审美的质疑，只是反击【直男】的一小步，真正让【直男】这词彻底垮塌的事件，发生于2014年，标志就是【直男癌】一词的诞生。

2014年6月，【直男癌】一词出现在豆瓣、微博上。在微博热搜榜中，【直男癌】一词因为有“伊能静怒怼直男癌”等热点话题加成，甚至一度登顶。

简单概括一下， 一切漠视女性价值的、物化女性的、唯我独尊只能以自己的价值观衡量别人的言行，都是直男癌症状。

从直男癌的定义来看，它已经与男人的性取向无关，甚至与一个人是男是女也无关。比如一过年就跟女同学叨叨“一过30就嫁不出去啦”“女人就该早点生孩子”的七大姑八大姨，也可以被归类为直男癌患者。

在2014年，与【直男癌】一同崛起的热词，还有【小鲜肉】，与那些速生速死的垃圾流行语不同，这两个词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小鲜肉】与【直男癌】都出现于2014年

划时代的意义在哪呢？虽然这两个词一贬一褒，但都是以女性为主导，没有考虑男性感受而直接下的定义——没有男人会主动称自己是【直男癌】，而即便是被女粉丝热捧的男明星，也很少会称自己是【小鲜肉】。

在此之前，少有这样能够挑战男权，逆转两性关系的热词出现。这意味着女性话语权正式开始崛起，向男性话语发起挑战。今年出现的【小狼狗】与【小奶狗】，依然是女性用语，恐怕能够接受这两个词的男性少之又少。

战端一开，【直男癌】的相关话题犹如一颗又一颗核弹，轰炸着社交网络，一个又一个曾经霸占着麦克风的男性，被扣上【直男癌】这个帽子，惨遭“游街”。

第一个倒下的是高晓松。2014年6月28日，他发表离婚声明，随后他评价前妻的一段话被媒体曝光：

她跟我一起的时候还很年轻，甚至还没进入社会，所以她的基本世界观都是我塑造的。相比之下，找一个年龄比较大的、被周围圈子的人塑造出来后你再去改的妻子，后者多累人啊，而且更容易产生分歧。我老婆对这个世界的看法，甚至听什么音乐、看什么电影，都是受我影响的，所以我们大部分的想法都很一致，我觉得这样很幸福。

——“造妻”美梦破碎的高晓松，就此成为【直男癌】代表。

网易女人频道批判周国平

2015年，学者周国平在微博上写道，“一个女人才华再高，成就再大，倘若她不肯或不会做一个温柔的情人，体贴的妻子，慈爱的母亲，她给我的美感就要大打折扣。”这句话被网友们定性为“直男癌”言论，最后他不得不删帖了事。

女王C-cup炮轰韩寒

2017年，韩寒新电影《乘风破浪》主题曲里，有“你在每天晚上，不能睡的比我早；你在每天早上，不许起的比我晚；饭要做的很香甜，打扮起来要大方，还有婆婆和小姑，都要和睦地相处”。这样歌词，被诸多大V、网友抨击为“这不是在娶老婆而是在娶保姆，这样的男人不仅是严重的’直男癌’还有’巨婴病’。”

从网友的总结来看，其它典型的【直男癌】言论还有：

女生就应该回家生孩子，读什么博士/当什么高管/做什么官？

穿得如此性感，活该被强奸！

那么爱玩，婚后一定给老公戴绿帽。

这个女人这么漂亮，一定不适合做老婆。

看到这些言论，别说现代女性了，就连现代男性也会不齿。不过，为何一个中性词【直男】，会衍生出【直男癌】这个腥臊恶臭的词，没人能从逻辑上说清楚。

只能说，在长期的男权语境下，女性被【剩女】【骚货】【狐狸精】【红颜祸水】这些负面语言压榨的太久了。同样是具有性吸引力，男的就是【风流倜傥】，女的就是【水性杨花】，男的使用这些语言时，从来没有考虑过女人的感受，因此女性进行反击与夺权时，当然也没有义务考虑男性的感受。

然而，随着【直男癌】一词的诞生，【直男】也连带遭了秧。

【直男】的田园时代一去不返，它再也不是指“异性恋男性”的中性词了，而是变成了一个筐，一个火药桶，任何女生不喜欢的行为，都可以往里装，这个筐越撑越大，火药桶里的弹药越来越多，几乎没有任何男生可以幸免于难。无法理解别人心思、想问题太简单、不懂浪漫、审美奇葩等不符合女生心意的“症状”，统统被定义为【直男】。

要知道，即便是【暖男】，他也不是【暖气】，无法做到对谁都暖，不是任何时候都暖，一不留意，就会被打入【直男】行列。

大道经帷同学的留言，可以充分说明【直男】一词的现状：

直男，已经从它指代异性恋男士的中性状态，成为了彻头彻尾的贬义词。如今网络想要讨伐任何一种与潮流相悖的意识形态，只要加上直男两个字就行：直男审美，直男思维，直男癌，直男是一切守旧落后土气而不自知甚至引以为傲的集大成者。

搜索直男一词，会发现几乎是一边倒的讽刺挖苦嘲笑谩骂，很难想象一个占比如此之广的群体，每天都要接受来自社会各界人士的灵魂质问。从价值审讯到外貌嘲讽，直男已经活的体无完肤了。当然我无意去批判交战双方中的任何一个，因为这场战役中的敌人都是假想敌，对着镜子和自己对骂，你能说哪一个你更丑陋吗？

从【直男】到【直男癌】的历史进程告诉我们：虽然【直男癌】一词是后出现的，但它不是【直男】的恶化或者升级。它的出现，反过来让【直男】一词的意义发生剧变，从一个中性词变成贬义词，是需要控制的“直男癌的前期阶段”，是【直男癌】的降级、改良。

03

崩溃后的战国时代

然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直男】一词崩溃后，男性当然不会束手就擒。

今年的现象级事件“虎扑直男大战吴亦凡粉丝团”，就是【直男】一词彻底垮塌后，被外界定义为“直男”的虎扑用户乃至整个“直男”群体，发起的一次大规模反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