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送我一个振动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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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收到过一个礼物，挺那啥的。

不过想想也没啥，挺好一件事儿，索性儿拿出来说说。

那会儿兴上网聊天儿，那男的跟我聊过一晚上。当时说过什么话题全忘了，肯定是挺投机，挺开心，不然他怎么非要送我一礼物呢？

他问我家在哪，什么时候下班，啥时候能到家。

第二天下班，刚走到小区门口，一个男孩子从车上跳下来，个儿特高，身板儿也结实，问我，你就是药儿吧？

我说是的。

他给我了那个礼物。

那东西放在一个透明的塑料薄膜下面，那膜扣住下面的纸壳儿，整个包装看起来挺廉价的，他没弄好看的包装纸，连个彩带也没绑，就那么给我了。给的时候说：“你们女孩儿都喜欢粉色，就挑了个粉的。”之后我们并没有什么寒暄，我说了谢谢，他说了再见，就跳上车子开走了。

他没有问我的姓名，我也没有问他的。

网友之间互相问姓名在那会儿好像是特别LOW的事儿，显示了你的俗气和不入流，除非你要和他正儿八经谈恋爱，赶上一群网友聚会的时候，大家也都互相叫网名，谁也不会好奇你的真实身份。

我喜欢那段日子，可以肆无忌惮坦露自己，好的，或者坏的。

之后我们在网络上似乎还聊过几次，但从未谈起那件礼物，他不问，我也不说。

很快这段聊天儿便不了了之，那时候网友聊天都是如此，一个人可能有数十个网友，除了零星一两个特别暧昧的，剩下的都不会在意，聊来聊去都忘记了谁跟谁，开头儿都说Hi，但离开不必说再见。

2

那件礼物，回家之后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开来看，一个粉红色的半透明椭圆小球，有点像被放大了几倍的胶囊。里面可以看得到一些类似电路板的东西，它的一端连着一根白色的杆儿，杆儿的末端是一个长方形的手柄，打开盖子可以放5号电池。

我举着这个可爱的物件，翻箱倒柜也没找到电池。

第二天我上班之前就去便利店买了电池，等着下班回家。

吃过晚饭，我溜进房间，关上门，还上了锁，拿出电池，安上，合上盖子，按动开关，突然一阵巨大的振动声，吓得我赶紧按开关，结果没关掉，粉红色的胶囊变了另一种振动节奏，还闪烁红色小灯。我拼命按了好几次，她终于安静下来。

汗从后背窜出来，我听听屋外，电视机里的新闻联播声音一如往常，还好还好，父母都没听见。

晚上睡觉的时候，屋子里格外安静，我把大灯关了，开着一盏小台灯，在被窝里拿着粉红胶囊，看来看去，不敢按下开关。

谁设计的，搞这么大的声音，太不人道了。

咦，不对啊。

这振动的声音未免太熟悉，是什么和它一模一样呢？我肯定见过。我闭上眼睛回忆，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在姥姥家见过。

大概是九几年的时候，姥姥得了脑血栓半身瘫痪，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她经常感到身体僵硬、疼痛。儿女都很孝顺，市面上出了什么医疗器械，只要广告说好用，都买回家来试。当时最流行的东西有两个。一个是周林频谱治疗仪，另一个就是按摩仪，我妈他们那帮儿女都买回来了。

那熟悉的振动声，就是按摩仪的声音。

其实说是按摩仪，叫按摩棒更确切，那就是个棒子，我一去姥姥家就从抽屉里拿出来往自己脸上怼，并且配合它做出浑身振动的贱样儿，我还拿它怼过我妈，还把它摁在我妈腿上，问她疼痛好点了没……对于那个棒棒我印象太深刻了，胡萝卜那么粗，圆柱形的两头圆咕隆咚的，颜色是红白相间，里面放电池，推动开关，那圆咕隆咚的头就开始振动，振动也分好几个不同的频率。姥姥经常叫人把这个按摩仪打开摁在她的腿上、腰上振。

一瞬间，那段平庸的回忆，因为这个粉红色的小胶囊，全变了。

卧槽，我天哪！

家里的大人们当时都已经结婚生子，早已经历人生那不可言说之事。想到他们一本正经地拿着这按摩仪给姥姥或者给自己的腿和胳膊按摩的样子，我用被子捂着嘴就开始乐，难道那个时候的他们不知道这按摩仪的真正用途吗？

我又想到那个时候按摩仪特别流行，好多家庭都买。我在同学家就见过很多次。这就有趣了，大人们，是把它当做保健器材来购买，买回来振胳膊腿儿，还是别有用途？那么振动棒的大卖，究竟是疗效好，还是……在我们这群孩子沉沉睡去时候，我们的父母会这拿着这保健器械按摩身体吗？

……

那一晚上我辗转反侧，越想越憋不住乐，越乐就越觉得荒诞。同时我也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通，好好一个女孩子，思想怎么这么龌龊。

但几年以后，我的想法被证明了。

岛国爱情动作片儿里最著名的道具AV棒。同志们，知道它的外包装是什么样的吗？真的就是被包装成被以手肘和肩背按摩医疗保健器材啊，包装上有模特拿着它按摩肩膀和胳膊。但是全世界都知道这玩意买来是干嘛用的。

3

在思考和等待了无数个夜晚之后，终于有一天，我的父母都不在家，我体会了振动的乐趣。

像是体内住了一个久未理睬的生命，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与它交谈，我日日怠慢它，自己也懊丧不已，那天我终于跟那个生命见了面，说了Hello，并迎来了从未有过的高潮。

而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用过。

那个粉红色的胶囊被我深深埋藏在书柜的最里面。

不用的原因有很多。

第一，前所未有的羞耻感，我觉得我是个坏女孩。

第二，沮丧，我他妈的沦落到用一个东西来安慰自我了。

第三，纠结，上瘾了咋办？以后用还是不用？

好吧，以上原因都是我瞎编的。

真实的原因只有一个：我没有机会使用它。

与父母生活在一起的女孩子，白天上班，在公司里是努力拼命的员工，在众人的眼中一丝不苟。晚上下班，回到家是乖女儿，是单纯女孩，在父母的眼中规规矩矩。深夜睡觉，一片寂静，隔壁永远有父母的两对耳朵竖着。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我上班，好不容易我休息了，他们也休息。所谓我的世界，不过是我房间那扇薄薄的门，我妈说进就进，我的抽屉，连把锁都没有。

我顶多能趁着父母睡着的时候看看电脑里的毛片儿，静音模式，有影儿无声，并且还得时刻关注着那扇房门，以防被冷不丁地推开。

从未投入地专注地抚慰过自己的寂寞，唯一自由的时间是上床睡觉的时候，躺在厚厚的被子里，躺在一片黑暗里，躺在一片寂静里，这时终于可以伸出手来偷着干点儿什么了，可内心早已经被之前的种种禁忌和焦虑吞噬，悲凉一片，瞪着两只眼睛看着什么都看不到的天花板，一声叹息。

那个电动男朋友，就那么放在我的房间深处数年。

放到我都忘记了惦记。

搬家那一天，我收拾书柜，那粉色的胶囊掉落出来，掉在地板上，原本白色的杆子都发黄了。我妈走进来，看没看见，认没认出我也不知道，反正她没说话。我拿起它看了看，估计是不能用了，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4

数年之后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窝。

独居的生活确实令人轻松不少。我可以自由地选择吃什么，自由地选择看哪个频道，自由地选择睡觉和起床的时间，自由地在睡不着的深夜看电脑里的毛片儿，有声的，拉上窗帘，我可以自由地舔舐寂寞。

一个女性朋友送给我一套三点式泳装，还搭了一个小胶囊。

又是粉色的。

这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它的学名，叫做跳蛋。

这个粉色的胶囊比以前那个小了一些，末端不再是一个占地方的白色长杆，而是一根粉色的电线，电线的尽头连着一个小小的方盒儿，里面放电池，上面有开关。

我打开来看看，振动的频率只有一个，但是可以调节强或弱。

我一直很担心，如果总是使用强的那一端，会不会有一天，我将对人类失去感觉。一种失落。在我具有旺盛生命力的时候，我是如此孤寂的存在，而当有一天或许我终于可以放下机器，跟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却发现他的手无法像机器那样高速颤抖，我这具身体已经被磨损殆尽，触觉尽失。

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使用了，却不那么在乎了，想要的是一段温存，哪怕没有热烈也好，只想被一个人好好地抱着，什么也不需要做。但是机器能给的只有一个频率的回应。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些，放在那里，也是一个安慰。

那粉色的小玩意就放在床边的盒子里，反正家里就我一个，没必要藏，看见它心里也不再有任何波动，就跟看见了自家的冰箱、电灯一样。

有一天，我的女友像发现了惊人的秘密一样张大了嘴巴看着我：“你，竟然……”

好像发现了隐藏在我内心深处的罪恶。

她觉得使用这个有背叛老公之嫌，并且，有必要吗？

那天下午，由这个粉色小家伙引出话题开始，她问我“高潮”一词。据我的描述，我的朋友沉思半刻，明确地点点头，自结婚以来从未有过高潮，高潮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好奇但不敢提出，丈夫颇为在意，每每询问，只想得到一个结果，她怕伤了他的面子，只好假装。

她不曾探索自己，觉得羞耻，更不要说使用辅助性产品了。末了她自圆其说：“反正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儿的，也就没什么念想，我没那么强的欲望。”

有没有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

也或许，她不自知。

而振动棒正是由于这种女性的不自知被发明出来的。

历史追溯到维多利亚时期，有一些女性因为性欲得不到满足会产生焦虑、郁闷、躁狂等一系列的症状。但是在那个时代医学上并不承认女性有所谓性欲。所以最终医生将这些女性的症状以一个疾病命名，叫做“歇斯底里症”。

维多利亚时期的贵族妇女在歇斯底里症来临的时候会求助于医生帮其治疗。这治疗的手段被称为“骨盆按摩”，医生会一本正经地为得病的妇女进行此种按摩，而这种按摩会以患者的歇斯底里症全面大爆发作为结束。实际上就是医生为其手淫帮助其获得性高潮。

据说在当时，妇女自己进行的这种手淫行为被禁止，但是求助于医生帮其“治疗”则是大方坦然被接受。后来要求治疗的患者越来越多，这活儿挺累，医生抱怨有的患者治疗了一个多小时还无法治愈，每天数小时的治疗让医生的双手红肿，疼痛，于是就有人发明了一种手摇式的器械来代替医生的手来完成这工作，之后又出现了机械的。1899年，第一支电池驱动的振动棒出现。

我想，我那女友如果生在那个时代，说不定也会以为自己得了歇斯底里症，去找医生治疗，然而现在，她却只能自欺欺人。

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振动棒越来越小巧方便携带，女人的性欲被承认，然而真相并没有让女人得到自由。我们羞于承认性欲，并且再也找不到那个堂而皇之以治疗为名的借口了。

在机械振动棒被发明出来，可以装在一个皮箱子里拎回家自行治疗的时候，那时代的女人欢呼雀跃，医学上也称之为化时代进步。而到了振动棒可以做成钥匙环那么大，可以像口红那样精巧的现代，使用振动棒却无法堂堂正正，谈论其更会被看作是卑贱下流之徒。

这好似一种历史和文明的倒退。

与我那位已婚女友相比，我另一个独居的姐们就很敞亮，我俩互通了一下有无，交换了彼此电脑里的片儿，商讨了彼此的习惯和爱好。还各自回忆了一下曾经美好的男性肉体，她特别仗义地告诉了我一个在线免费观看的视频网站，简直是雪中送炭一般。

最后我俩都坚定了一个观点，这事儿，跟有没有男朋友，有没有丈夫是两码事。女人，有权让自己的身体快乐。即使有人能给你快乐，也并不妨碍你自己去寻找快乐。如果没有人能给你，那你就更加应该自己去寻找让自己快乐的方法。这是一种多么积极的生活态度，怎么被某些人说得那么不堪呢？

时至今日，我很感激那个送我礼物的男孩子。

网聊数年，交友无数，收礼很多，唯独这份礼物深得我心。我使劲地回忆曾经我们聊过什么，以至于他送我这样一份礼物，一点也记不得。或许因彼此陌生而无所顾忌，我说了什么，或者他敏锐地知道了一个没有男友的风华正茂的女孩子身心的寂寞和孤独，送了这份贵重的礼物给我。

在那个渴望爱情和不断怀疑自我的日子里，有这样一个一面之缘并真诚和大胆地送出礼物的朋友，并且毫无冒犯地对我保持着尊重和距离，我何其幸运。

因为这样一份礼物，我懂得即使在冷冷的夜里，即使一个人，也要找到闪光的快乐，这不是羞耻，是勇敢，这不是灰暗，是光明。这也渐渐变成一种习惯。无论心情有多么糟，无论前面的路是多么难走，无论我哭了多久，只要看到一丝光亮我都会破涕为笑。

多年前一个振动棒，带给我生命的惊喜，教会了我认识自己，也教会了我，去寻找人生的快乐。